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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冷烹油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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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冷烹油 (十一)

“玄暉峰岑小眉, 特奉徐長老之命前來相助。”

暗蟬皮將易渡橋額間的叩心印掩去得幹幹凈凈,她的五官在布料的遮掩下像泥一樣被一只無影無跡的手捏成嶄新的模樣。

眼睛圓潤,鼻尖小巧, 頰側綴著兩顆酒窩。

暗衛就見那形跡可疑的女修摘下了面罩, 朝他飛快一拱手,低聲道出了來處。

什、什麽?

每個問天閣的弟子都有個拜入玄暉峰的夢, 那可是掌門所在的主峰!

只可惜到了這一代,除了當年大鬧問天閣的喬十一以外,只有岑小眉跨過了玄暉峰高聳入雲的門檻。

在這些終其一生都和潛心修行四個字掛不上關系的暗衛們看來,岑小眉實在是翹楚中的翹楚, 精銳中的精銳。

只有岑小眉自己知道她連金丹還沒結。

“岑師姐大義。”

那暗衛看易渡橋把領子拉了回去, 無比凜然地說道, “問天閣上下同心,此等情誼我定會向陛下說明。”

易渡橋高深莫測地擡劍,又聽暗衛驚訝道:“莫非這就是琢玉劍?”

他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和普通鐵劍有什麽區別, 自我解釋道, “此劍隱藏鋒銳於下,在此等危難境地中也能不露鋒芒, 實在是絕世好劍!”

易渡橋:“……”

她沒再管那個眼睛冒光的暗衛, 心想岑小眉本尊幸好不在這, 要是真給人家當成一堆會走路的天元捧著還不得嚇壞了。

在皇宮當暗衛的修士基本都在煉氣巔峰,唯一一個剛築基的還沒開打就被那巨獸吃了。這倒不能怪問天閣不盡心。楚帝多疑, 總怕有人要害他, 連問天閣也不能全然信得過。負責調遣修士的管事還能怎麽辦,也只能這麽敷衍著。

所以猝逢強敵, 問天閣這幾個人最多起到個送菜的作用。

巨獸爪子底下踩著倆修士當泥巴玩,哼哧哼哧地搓了半天, 濺了滿地的骨頭渣子。

易渡橋化成了一道殘影,把修為壓到築基巔峰——省得以後穿幫,而後叱了聲讓開,十來個殘餘的暗衛連忙退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這誰啊?

暗衛的交頭接耳易渡橋聽不到,她有心速戰速決,最好能把“楚帝遇刺”的消息截下來。

岑小眉不知道裏邊發生了什麽,但攔人的動作絲毫沒落下。她眼見城門裏著急忙慌地跑出來一堆朝臣,朝服上邊的灰土揚得人眼睛疼,簡直不能再狼狽了。

“怎麽回事?”

神識散開,那堆朝臣就都不能動了。岑小眉順手把他們都塞回了宮門裏邊,順便把門還上了,“勞煩各位同我說說。”

聽起來像“不說實話就把你們都殺了”。

與此同時,那把贗品“琢玉劍”釘進了巨獸的胸膛。

易渡橋沒想到易行舟竟然全然沒有出手攔她,意外地回頭看去,就見他好整以暇地把皇帝往靠過來的暗衛們手裏一放,嫌臟似的拍了拍手。

要不是姐姐不讓他死,早就給這老皇帝餵進虎口了。

而群臣像鴨子群似的被岑小眉趕了回來,此時的通訊仙器仍未恢覆,易行舟眨了眨眼,有一瞬他的瞳仁近乎是全白的。

他不可能讓消息就這麽消失匿跡,易渡橋一楞,不由懷疑她是不是忽略了什麽細節。

懷中的沈墨印忽然亮了起來,易渡橋這才反應過來,岑小眉正在那堆官員後邊。

要是兩個“岑小眉”見了面,那可就熱鬧了。

“小眉,走。”

易渡橋用神識在她的神識上邊強行寫下一行字,“此地有我在。”

岑小眉什麽都沒問,掉頭就走。

易渡橋把修無情道的仙子身份坐得結結實實,祁飛白坐在地上仰望她立在半空,幾乎從那身尚有抓痕的暗衛服上看出了仙氣,他看不出異樣,楞楞地道:“雪來……”

他的腦袋被輕輕巧巧的靈風摑了一巴掌。

祁飛白摸了摸腦袋,如同剛學會走路般從地上爬起來,差點沒給自己絆摔了,隨後把皇帝從暗衛的手裏接過來——讓文武百官都看看他是怎麽將功抵過的。

“別讓皇帝和易行舟待一塊。”

易渡橋冷漠無情地指揮道,“此處有我負責,小眉,跟著他。”

岑小眉不太認同:“我跟著他做什麽?”

祁飛白:“……”

他的嘴角往下一耷拉:“不能跟我嗎?”

沒人在乎他高不高興,易渡橋公事公辦道:“易行舟不是好相與的,祁小將軍一介凡人,我怕他應付不來。”

塵埃落定後,朝臣們小心翼翼地越過巨獸的屍體,有眼尖的發現空中待著的暗衛和剛才那個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修士長著同一張臉,訝然回頭,背後一直趕鴨子的修士卻消失了。

他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想再往前看得更清楚些。

身後好像有手推了他一把,那朝臣猝不及防沒站穩,官靴重重地踩在了蛇尾巴上。

朝臣:“……”

那把在書案前坐了半輩子的文官骨突然爽利起來,在金鑾殿裏一蹦三尺高。他一時沒顧上什麽殿前失儀,看清楚那巨獸涼透了後才松了口氣——卡嗓子眼裏了。

易行舟的背影消失在了殿後,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了巨獸的屍體上邊,無數詭譎的鼠蟻從爛肉裏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從金鑾殿裏往外跑。更多的飛蟲振翅而飛,刺耳的嗡鳴響徹雲霄。

出事了!

易渡橋驀然擡首,那些羽翼摩擦的聲響越來越大,最終在整個皇宮頂上匯聚成了一句:“北蒙使者刺殺陛下!”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發生,翠玉般的劍光從國師府裏迸發出來,幾乎把晚霞都映成了半透明的翠綠色。隨後,那劍光直直撞在了宮墻上的陣法之上。

岑小眉的身形晃了晃,如同一張紙似的從陰影裏滑落,胳膊被適時出現的阿四托住了:“岑仙長,你……”

他說的大概是些無關緊要的關切話,沒等說完,轟隆隆的雷聲便蓋過了阿四的話音。

岑小眉布陣的全程阿四是看到過的,他那會還暗自嘀咕怎麽用了三顆天元五塊月息,都夠小尊上用來打坐好幾月了。

雷聲隆隆,無論是人聲還是蟲聲都被一場雨澆沒了,阿四周身的鬼氣差點沒震散了,捂著耳朵蜷縮起來,心想岑仙長的靈石真是花在了刀刃上。

急雨下遍了整個永安,雨滴穿過殿上的大窟窿落在雕金的盤龍柱上,把金龍化成了一條水龍。

易渡橋的身上有清潔符咒,雨澆不著她。倒是苦了那些無遮無攔的凡人官員,都是滿頭滿臉的水,在仿若天罰的雷雨之下什麽都聽不見了。

她暗暗給岑小眉叫了聲好。不愧是岑家的姑娘,反應就是快。

易渡橋:“做得不錯……怎麽還在響?”

她耳聰目明,要想辨認聲從何來區區天雷當然擋不住,但此刻從巨獸體內爆出來的吼聲消失了,岑小眉引出來的雷雨卻還在下,大有要把整個永安淹了的架勢。

沈墨印變成了沈默印,那頭的岑小眉半天沒說話,只剩下祁飛白被雨澆出來的吱哇亂叫。

好半晌,岑小眉訕訕地道:“好像天元放多了。”

“你放了多少。”

斷月山莊的沈墨印同出一脈,彼此之間能相互聯系。剛補完覺的齊瑜突然聽了這麽一句,當機立斷地插話道,“二兩?”

岑小眉:“……三顆,估計能有半斤多。”

話音剛落,先聽一聲悶響,劉憑雲慌張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過來:“管事,別摔賬本呀!齊管事!”

一時間易渡橋他們三個都不說話了。

片刻後齊瑜那邊的聯系斷了,祁飛白抹了把臉上的水,顫巍巍地道:“齊談妙算賬的時候好像我娘。”

易渡橋:“……”

岑小眉:“……”

兩人均被他這驚世駭俗的形容噎著了,岑小眉頓時覺得沒辦法再直視齊瑜了,捏了捏鼻梁,強行把話題扯回正軌:“雨大概再下兩個時辰就停了,想來永安能盛住。”

易渡橋:“換去南邊就能把整個金陵城淹了,你信不信?”

易渡橋:“等等。”

岑小眉:“怎麽了?”

易渡橋耳尖,忽然聽到了幾聲不易察覺的脆響。她僵硬地擡頭,眼見剛掉下來的雨越來越白,裏邊間或夾雜幾顆鴿子蛋大小的冰雹:“永安入冬了。”

剛剛浸透的土地被寒風一吹全成了鋥光瓦亮的冰面,賣糖葫蘆的小販沒註意,猝不及防連人帶車摔了個馬趴。金鑾殿內的炭火早就滅了,連能自行發熱的富貴仙器上邊都結了層冰,全大楚最富麗堂皇的屋檐下結的盡是一串串的冰溜,文武百官凍得直打哆嗦:“仙、仙長……”

易渡橋深吸一口氣,覺得這事她也脫不了幹系。於是挨個先把暗衛和朝臣都打發走,再任勞任怨地收拾爛攤子,神識隨心而動,鋪遍了整個永安。

永安城位於蒼樞山邊上,城民們對於暴雪的降臨不過驚慌了一瞬。旋即這些富貴檐下養出來的城民各回各家,府門關上後房內的富貴仙器便亮了起來,用靈石在自個家裏掛上了只新的太陽。

真正被風雪吹垮了賴以棲身的屋舍的只有那些無處可去的人,易渡橋的視線掃過整條長街,看見易府的墻角下蜷了個看不清男女的小孩,突如其來的霜雪直往他脖子裏鉆。

她頓住了。

易渡橋的心像被攥住了,她無端地開始痛恨自己那顆破碎的道心。如果道心還在,她此時是不是就不會那麽茫然了?

她下意識摸上額間隱藏起來的痕跡,心想:叩心印,是叩的哪門子心?我要從楚帝的手底下救祁英,卻惹出來了這麽大的禍端……街邊的乞丐就該為了祁英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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